在北方農(nóng)村，炕應(yīng)該是房屋建筑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除了能夠隨時搬移的床，炕是最常見最基本的臥具。不論是活躍在社會上層的富豪顯貴，還是奔走在市井巷陌的尋常百姓，很少有人沒睡過農(nóng)村土炕的。但是，相對于建在木架瓦房和磚混平房中的炕，渭北澄城一帶建在窯洞里的炕卻是別有特色，一個是炕皆建在窯門口，二是炕修得特別大。

在澄城茨溝以北的鄉(xiāng)村，隨便走進哪家的窯門，迎面便是一張大炕依墻而踞，炕對面靠墻放一張高桌兩把座椅，用以招呼來客。再往里才是箱柜、桌凳，或者沙發(fā)茶幾一類的家具擺設(shè)。在我素有的見識里，大凡臥榻之地一般都設(shè)在宅之深處。古時稱妻子為“內(nèi)室”、“賤內(nèi)”，將姑娘家起居之處稱作“深閨”，想來都是取了她們?nèi)粘Ｉ钤谂P房呆的時間較多之意。所以，當我第一次走進澄城鄉(xiāng)村人家的時候，還曾經(jīng)為那戶人家里炕的位置而納悶不已。后來去了不同的鄉(xiāng)村幾戶人家，都是進門一個大炕，這才知道炕修在進門處是澄城民居之一大風俗。

盡管如此，仍然覺得把炕建在門口有點別扭，甚至覺得一進門就把有點隱私意味的起居之地示于客人，簡直就是一種不禮貌、不文明，與我們國人素有的文雅、含蓄、內(nèi)斂的禮儀傳統(tǒng)和品性不大合拍。后來，在澄城呆的時間長了，對澄城的風土人情有了一點了解，倒覺得澄城人把炕建在窯洞進門處的風俗實際上突顯了澄城人特有的性格和品質(zhì)。一個說明澄城人勤勞�？唤ㄔ谶M門處，一早起來人就不能睡懶覺。農(nóng)忙時節(jié)不說了，人人都忙著干活，天不亮就下地了。農(nóng)閑時就難說，一大早就可能有鄰家的男人或女人來借個針頭線腦，或者說幾句聽來的閑話，你若在炕上還蒙頭大睡，怎么招呼人家，即便家里有人招呼，你睡在那兒也多少有點不雅。從這一點來說，澄城人把炕建在窯門口正好應(yīng)和了我國“黎明即起，灑掃庭除”的古訓。無論忙閑，起個大早尋活兒干去。

澄城人的勤勞不一定因循于此，我想應(yīng)該關(guān)乎于此吧？再一個說明澄城人實誠。你想，一般輕易不讓外人進入的棲身之所在澄城人的家里卻一腳就踏了進去，那澄城人還有什么隱晦的，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和澄城人打交道還有什么可提防的，有什么不可以以誠相待的呢？這不僅讓我想起前幾年有人寫過一首名為《澄城老哥》的歌詞，里面有幾句話：吃就是吃，喝就是喝……雖然沒有明確表達澄城人家炕在門口這一民居特色，但絕對包含了“睡就是睡”這種豪爽、坦然的意味。據(jù)說“澄城老哥”這個稱謂在澄城已經(jīng)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最早就是從外界對澄城人勤勞樸實誠信的贊美得來的。這樣，澄城人把炕建在窯門口這一居住習慣也給“澄城老哥”的意思做了客觀真實的詮釋。這幾年，澄城官方在向外宣傳推介澄城時，也經(jīng)常把“澄城老哥”這個歷史悠久的稱謂作為一種蘊含澄城人優(yōu)秀品質(zhì)的人文品牌廣為傳頌，吸引投資。其實，如果能讓客商到澄城農(nóng)村百姓家里親身感受一下澄城土炕的民居風俗，對澄城人勤勞誠信的品質(zhì)就能知其一二。

再說澄城的炕之大。這里的炕一般長寬分別在4米和3米左右，一溜排睡六七個人沒有問題�？簧箱伈噬褡踊驐l形圖案的粗布床單，炕角處摞一沓被子，用布單自上而下罩得平是平，立是立，有棱有角，展如刀切，使收拾得干凈利落的炕面更顯得寬敞齊整。過去的年月不講究計劃生育，哪一家沒有六七口乃至十幾口人，而日子又不夠?qū)捲＃》恳矊捳共坏侥睦锶�，睡覺一家人要擠在一個炕上。這不僅讓我想起那句“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娃娃熱炕頭”的話來。盡管這句話現(xiàn)在常常被人們當作西部人容易自滿、固步自封落后思想的典型表現(xiàn)，但是客觀地想想，在那樣的年月，“老婆娃娃熱炕頭”是多少農(nóng)民百姓期盼的理想生活啊，而能夠真正實現(xiàn)那種理想的又有幾戶人家？

歷史的車輪碾平了曾經(jīng)的貧苦和艱難，今天的農(nóng)村，一個家庭兩代人乃至三代人加起來能湊到六七口的也沒有幾戶了，而且住房也寬松了，誰家沒有兩孔窯、幾間平房？但澄城人箍窯盤大炕的習慣仍然沒有改變�？簧想m然都鋪滿了被褥，但睡覺只占一半，另一半放置衣物被褥。農(nóng)閑的時候女人們就坐在大炕上剪剪鞋樣，衲衲襪墊兒，做針線活。新建成的澄城博物館里就有一處反映澄城大炕這種鄉(xiāng)村居室風貌的實物場景。一張大炕上用蠟像做的婆媳孫兒三個人一個紡線，一個剪窗花，孩子正在向炕頭的窗上貼窗花。雖然沒有窯洞的背景，難以顯示炕在門口的特色，但對炕的寬大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特別是冬天，炕洞里煨著麥衣子，炕上天天都是熱乎乎的，沒事了一家人坐在炕上說可說可不說的話，聊著無拘無束的天，外邊是天寒地凍，窯里是其樂融融。有鄰居來串門，先把手往被褥底下一塞，說“哎呀，炕美的太”，經(jīng)不住主人家勸說，也上了炕胡說亂諞。

如今，隨著農(nóng)村生活日益現(xiàn)代化、時尚化，澄城大炕似乎只有老年人青睞，不少年輕人都喜歡住平房，即使在窯洞里也不盤大炕了，結(jié)婚都要買席夢思一類時興的臥床，但是澄城大炕所體現(xiàn)的澄城人勤勞樸實的品質(zhì)，以及它曾經(jīng)承載的貧苦和艱難不應(yīng)被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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